u001a清晨的露水还没干透,龙安心就听见寨口传来争吵声。他放下正在打包的果脯箱,看见阿蕾嫂正和几个妇女围在晒谷坪的老枫树下,声音一阵高过一阵。
"汉人偷学苗家秘方!
"阿蕾嫂的嗓门像破锣,手里挥舞着块靛蓝布片,
"我亲眼看见的!
"
龙安心心头一紧。那块布正是上周吴晓梅教妇女们绣的星辰纹样品,怎么会......
"龙老板!
"村小的杨老师小跑过来,眼镜片上沾着雾气,
"快去看看,合作社的果脯出问题了!
"
仓库前的空地上,十几个打开的果脯箱散落着。龙安心蹲下身,抓起一把果脯——本该金黄的猕猴桃片上沾满了细小的砂砾,在阳光下闪着阴险的光。
"今早到的退货。
"杨老师压低声音,
"县里供销社说,顾客投诉吃出沙子。
"
龙安心捏碎一片果脯,砂砾硌得指尖生疼。这不是意外,砂粒均匀分布在果肉纤维里,明显是有人故意掺进去的。
"阿蕾嫂说的秘方是......
"
"说你们偷了务婆的'酸汤配方'。
"杨老师推了推眼镜,
"寨里现在传遍了,说你故意接近务婆就为这个。
"
龙安心胸口发闷。去年冬天务婆确实教过他改良酸汤的法子,但那是因为老人自己关节炎发作,没法下地窖取发酵菌种......
晒谷坪那头突然安静下来。吴晓梅不知何时出现在人群边缘,她今天罕见地穿了全套苗装,银项圈在晨光下亮得刺眼。
"阿嫂。
"她走到阿蕾嫂面前,声音轻得像片羽毛,
"你说果脯里有砂?
"
阿蕾嫂下意识后退半步:
"可不是嘛!汉人做的吃食......
"
吴晓梅突然抓起一把果脯塞进嘴里,嚼得咯吱作响。周围一片死寂,只听见她牙齿磨碎砂粒的声音。
"甜得正。
"她咽下去,嘴角渗出丝血痕,
"像七九年那批。
"
龙安心浑身发冷。1979年是务婆丈夫去世那年,寨里最后一次集体做果脯——阿蕾嫂的丈夫正是吃了那批果脯后腹泻不止,耽误了送医。
老妇人的脸瞬间惨白。她哆嗦着去抢吴晓梅手里的果脯:
"吐出来!有毒的!
"
"有毒?
"吴晓梅又塞了片进嘴,
"阿嫂怎么知道有毒?
"
人群骚动起来。几个妇女开始交头接耳,龙安心听见
"银匠吴
"
"拉肚子
"之类的字眼。阿蕾嫂突然瘫坐在地,放声大哭:
"我不是故意的......是县里来的人说......
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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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*合作社的灶房里**,龙安心用镊子仔细挑着果脯里的砂粒。这些明显是河砂,经过筛洗的,掺在果肉里几乎看不出来。
"查到了。
"杨老师推门进来,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县工商局的注册信息,
"'苗家味道'食品公司,注册地就在供销社隔壁。
"
龙安心盯着法定代表人那栏——
"王勇
",正是当年卷走他工资的包工头。屏幕往下滑,股东名单里赫然列着
"林氏生态农业
"。
"林妍......
"他嗓子发干。离婚后前妻竟和包工头合伙开了公司?
"不止。
"杨老师点开产品图,
"他们山寨了你们的包装,连'仰阿莎的眼泪'这个商标都抢注了。
"
照片上的礼盒几乎和他们的一模一样,只是星辰纹变成了机绣的,粗糙得像块砂纸。龙安心突然明白砂砾的含义——这是警告,是羞辱。
门外传来脚步声。吴晓梅拎着个竹篮进来,里面堆满新鲜的雷公山白芨。她放下篮子就开始捣药,石臼发出的闷响像某种隐忍的哭泣。
"晓梅......
"
"阿蕾嫂收了五百块钱。
"她没抬头,
"县里人说,只要合作社倒闭,就招她女儿当包装工。
"
龙安心攥紧了拳头。阿蕾嫂的女儿在广东玩具厂打工,去年被机器轧断两根手指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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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*傍晚的务婆家比往常热闹**。老人坐在火塘边,面前摊着那块刻着奇怪符号的木牌。十几个寨老围坐四周,烟袋锅里的旱烟熏得满屋呛人。
"汉人娃娃,
"务婆用苗语说,
"把你的'偷的秘方'拿出来看看。
"
龙安心从包里取出个玻璃瓶——里面是乳白色的酸汤菌种,像一团凝固的月光。这是务婆去年冬天传他的,用糯米和山泉水发酵三年才能得这么一小瓶。
寨老们传看着菌种,有人小声嘀咕:
"白的?不是该发黄吗?
"
"雷公山北坡的菌种才是黄的。
"务婆突然用汉语说,
"南坡的水硬,养出来的菌雪白。
"她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,
"我阿妈传我时就这么说的——南坡菌,北坡根,汉苗都是种田人。
"
屋里静得能听见火塘的噼啪声。最年长的寨老咳嗽一声:
"那砂子的事......
"
"查!
"务婆的铜勺砸在陶罐上,发出清脆的响,
"查出来按老规矩——偷粮的罚米,下毒的偿命!
"
龙安心后背一凉。他听说过苗族古老的
"款约
",对投毒者最严厉的惩罚是......
"阿婆,
"吴晓梅突然跪下,
"现在有新法律了。
"
老人浑浊的独眼盯着她看了半晌,突然咧嘴笑了:
"小蝴蝶长大了。
"她从腰间解下个皮口袋扔给龙安心,
"拿着,明天去县里。
"
口袋里是把生锈的钥匙,上面缠着褪色的红布条。龙安心认出这是务婆地窖的钥匙——那里藏着老人所有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