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卷
西王母是如何知道这个预言的呢?
作为智慧之神的烛阴,自古以来一直盘踞于钟山,不吃不喝不呼吸,只是闭着眼睛呼呼大睡,几千年才醒一次。醒来后便眨眨眼睛,转转脖子,扭扭身子,打打哈欠——每逢此时,钟山才会有白昼,有风,偶尔也下雨。烛阴这样稍微活动一下庞大的身躯,同时无限感知大荒,“看看”它的现在,再想想它的未来。发现一切如常,没有新鲜处,也没有意外,便会长叹一声,刮起一阵大风,吹走几千年来钟山积累的尘垢,便闭上眼睛再次入睡。
如是往复,既平静又无聊。于是,当他某次醒来,发现大荒诸神都沉迷于为自己制造后代或从属时,静如止水的心情有了动荡,荡得他连觉也不想睡了。钟山难得地刮了很久的风,下了很久的雨,天也一直没有黑,因为烛阴一直没有闭上眼睛。他盯着自己的“枕头”看了许久,那是一块与天地同时诞生的石块,形状大小都很合适,所以几万年来烛阴一直枕着它睡觉。
看着这块石头,烛阴第一次感觉脑子里有\"智慧\"之外的东西缓缓流动,像一道极细极细的流水,在它的脑子里绕过千山万壑,缓缓地、执着地朝着心脏流去,柔柔的、凉凉的,说不上舒服,但也没有不舒服。烛阴不想制止它——好像也制止不了。烛阴当然能掌控自己的大脑,他能精准地说出大荒的过去与未来,哪怕是一个小角落曾经或将要发生的事情,或是昆仑山上那棵矮树的枯枝上一只朝生暮死的小虫子的一生。但他控制不了这道细流,当他回过神来时,他已经用自己的一根断须将那块石枕轻轻敲成九块,又轻轻呵气,用自己的呼吸将它们磨成了九枚石卵。
从那一刻起,钟山的风就没停过,天也没黑过。
直到烛阴的九个孩子先后出世。
他们身上都有烛阴的影子,但没有一个和烛阴长得一样。他们喊烛阴父亲,或者爸爸,但也没有一个有烛阴那样的智慧。
烛阴有点遗憾,但也不怎么在意。毕竟,他的智慧直接来自于盘古大帝,是一种没有由来的神秘力量,得不到继承也不奇怪。
与这九个性格迥异又不怎么聪明的孩子相比,另一个人,更让烛阴担忧。
在烛阴不眠不休地照顾自己的九个石卵时,一个不速之客来拜访过。
尖利的虎齿,长长的豹尾,模样狰狞,偏偏头上身上挂满了华丽的配饰。烛阴一眼便认出了她,昆仑之主西王母。她在昆仑山做的事情,烛阴当然知道。昆仑明明有山神,却让一个主惩戒的戾神称主,烛阴觉得十分荒唐。但作为智慧之神,他向来只能看破不能说破,更不能干预,否则后果连他也无法预料。
所以西王母笑嘻嘻地出现在钟山时,烛阴没说话,却也没朝她看一眼,只是全神贯注地为九个石卵提供新鲜的灵气。
“烛龙大神,您好呀!”西王母的声音粗哑难听,却充满热情。烛阴心生警惕,但是西王母身上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它,竟让它忍不住往她怀中瞥了一眼。
西王母的精明更甚于她的丑陋与贪婪,立刻大笑着说:“烛龙大神,孕育子女乃是世上最辛苦的事,但也是最伟大的事情。”出乎烛阴意料,西王母竟说了这么一句。虽然烛阴知道这显然是投其所好的一句客套话,但由于他此刻正完全沐浴于创造新生命的温柔之中,竟被这温柔一针戳中心房,不由减轻了戒备。
西王母从怀中掏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篮子,晶莹剔透,十分可爱,似乎是玉刻的。那玉篮见风而长,待得西王母将它放在烛阴面前的地上时,已是一丈见方,里面装得满满当当。对烛阴来说,这个筐小得不及他一个指甲盖,但里面传出的味道与气息却极大地诱惑着他。
他神色不变,眼神却不由自主朝着篮子飞了又飞。